在數位時代，我們經常透過螢幕中的自己與世界互動。只是，當「美顏濾鏡」成為日常，「IG臉」（Instagram）也在不知不覺中成為現代美學的新標準。只是近來，聽聞國外有越來越多人帶著濾鏡截圖走進診間，要求醫師「把我變成這樣」的現象發生，讓身為專業醫美醫師的我不禁深思：「當虛擬與現實的差距越來越大，我們究竟在追求什麼樣的美？」
你，可能不知道自己「真實的」模樣
「我沒有皺紋！」一名想施打肉毒桿菌的客人堅定地宣稱。於是，我一邊將鏡子遞給她一邊解釋：「剛才15分鐘的談話中，您已經皺了七、八次眉。」客人看著鏡中的自己時才驚覺地說：「真的有耶！」
這樣的對話在診間屢見不鮮。但令人驚訝的是，許多人對自己的外觀評價極其主觀，卻從未認真觀察過自己的真實面貌，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笑起來的樣子，也未曾仔細端詳過鏡中的自己。有些人甚至拿著經過濾鏡處理的自拍照，聲稱「這才是真正的我」，而當我請他們提供家人幫忙拍攝的照片時，他們反而覺得「真實的自己」角度很怪。
因此，我時常需要向客戶解釋不同焦段的鏡頭如何影響臉部輪廓，幫助他們理解，不同鏡頭、不同距離，會造成臉型的明顯變化，例如：很多人習慣用前鏡頭自拍，看起來臉小眼大，實際上那是魚眼效果的扭曲，而非真實樣貌。
由此不難發現，濾鏡似乎容易扭曲人們對自我的認知，因為他們相信手機前鏡頭中那個完美無暇的自己才是真實的，而客觀世界中的自己反而成了「陌生人」。所以，我會試著引導他們思忖自己想要選擇活在哪一個焦段：「是現實生活裡？還是活在濾鏡裡？」
醫美不是濾鏡，無法實現不切實際的期待
科技的日星月異，讓濾鏡日益精密。從早期的修圖軟體到現在的「無他相機」，只要偵測出人臉，就能按設定自動調整眼睛大小、臉型輪廓等參數；有些中國軟體更厲害，當網紅在進行直播時美得令人驚嘆，一旦關閉濾鏡，差異之大令人咋舌。
只是，濾鏡最大的侷限在於難以模擬真實的動態表情，因為AI還仍無法完全捕捉人臉表情的微妙變化；同樣地，電腦模擬整形效果也有失真風險，它無法考量皮膚彈性、臉部比例等實際因素，可能造成期待與結果的巨大落差，進而引發糾紛。
比如：同樣劑量的玻尿酸，在小臉者身上可能效果明顯，但在臉大的人身上卻可能「石沉大海」；或是施打童顏針的效果，會因每個人的身體反應和膠原蛋白生成能力而不盡相同。
作為醫師，我們必須誠實告知客人：「你可以達成這樣的效果，但代價可能很大」或「這與你想像中的可能不太一樣」。畢竟，醫美不是濾鏡，我們無法輕易實現不切實際的期望。
理解客人的心理動機，遠比討論補哪一條皺紋重要！
今年三月，串流平台Ｎetflix上了一部由姚晨和賈靜雯兩位凍齡美女領銜主演的影集《以美之名》，內容探討容貌焦慮、網路暴力、職場性別歧視等議題，吸引不少觀眾重新思考「美」的定義。劇中提到，若整容能帶來外在提升，進而增強自信，某種程度上也是一種「心靈整容」。
對我而言，理解客人整形的心理動機至關重要。有些人尋求醫美是因為職場競爭，有些是為了重建自信，還有些則是希望自己的外表與心理年齡更為匹配。事實上，國際研究（註1）已證實，經常使用視覺性社交平台和濾鏡的人，確實更可能尋求美容整形或醫美療程。這其實不難理解！當你習慣濾鏡下「更好版本」的自己，回到現實中面對鏡子時，落差感可能令人難以接受。
每當客人問我：「醫師，您覺得我該怎麼改善？」我總是回答：「您想要什麼才是最重要。」因為，若依據專業醫者的審美標準，恐怕我會列出一長串「改善處」，這讓我不禁想起今年參與摩納哥AMWC會時，一名西班牙醫師曾用一個生動的比喻來解釋這個情況：如果病人問醫師自己該改善哪裡，而醫師真的洋洋灑灑列出十幾條專業建議，結果將是「the patient will go home and kill herself 」（病人回家後可能會想不開）。
這個比喻暗示，醫師的專業審美標準可能遠遠超出客戶的想像和需求。因此，我始終認為，專業的醫美諮詢，是引導客人釐清並找到自己的需求，而不是將醫師的審美標準強加於他們的身上，我們的責任是協助並予以專業的建議，讓客人在自己舒適的範圍內提升自信，所以最終的決定權，應該也必須掌握在客人自己的手中。
在濾鏡與現實之間，重新定義你的「美」
濾鏡效應下的「IG臉」，反映出科技、心理與現代審美的複雜交織現況，它既是科技進步的產物，也是人們內心渴望的外在表現。身為醫美專業醫師，我們既要理解這種趨勢，也要保持專業的判斷力，但更重要的是理解客人「為何而做」，遠比「做了什麼」更為重要。
我認為，在這個充滿濾鏡的時代，我們需要的不是完全拒絕美化，而是要學會在現實與理想之間找到平衡；選擇活在哪個焦段，是每個人的自由，而我們身為醫美專業醫師的責任，就是在尊重個人選擇的同時，提供專業、誠實且充滿溫度的服務，這也是AI無法取而代之的人性需求。
參考資料來源：
註1、Press Release: Study Reveals Social Media Usage Impacts the Desire to Undergo Cosmetic Procedures
